2025年，关于稳定币能否颠覆传统跨境支付的论战，非但没有平息，反而随着监管框架的初步落地和实体经济应用的探索，进入了更为激烈的“深水区”。

近期，金融科技独角兽Airwallex与出行巨头Uber的掌门人，罕见地就此问题隔空交锋，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推至台前：一方是深耕支付多年的实干派，直指稳定币在现实世界中的成本黑洞；另一方则是拥抱前沿技术的乐观派，看好其作为全球交易润滑剂的潜力。

这场争论的核心，不再是“加密技术是否是未来”的宏大叙事，而是直指要害的灵魂拷问：在剥离所有技术光环后，稳定币究竟解决了谁的什么问题？它所宣称的效率革命，是否足以抹平“最后一公里”的兑付鸿沟？

实干派的冷水：Jack Zhang与“最后一公里”兑付难题

“投资者不断问我稳定币如何降低外汇费用，我的答案是，在绝大多数主流场景下，它不能。”Airwallex联合创始人兼CEO Jack Zhang近期在X平台的发言，如同一盆冷水，浇向了对稳定币支付抱有过度浪漫幻想的市场。

他的逻辑简单而致命：假设一个用户需要将10,000美元从美国汇往德国，收款方最终需要在其德意志银行的账户中收到等值的欧元。传统路径是银行通过SWIFT网络和代理行体系完成，成本主要体现在汇率价差（Spread）和电汇手续费上。

而稳定币路径理论上是这样：

  1、On-Ramp（入金）： 用户在美国将10,000美元兑换为10,000 USDC或USDT。此步可能产生交易手续费或轻微价差。

  2、链上转账： 将10,000稳定币通过区块链网络（如以太坊L2或Solana）发送至收款方的钱包。此步手续费极低，速度极快，7x24小时可用。

  3、Off-Ramp（出金）： 收款方在欧洲的合规交易所或OTC（场外交易）平台，将10,000 USDC/USDT卖出，换成欧元，并提现至其银行账户。

Jack Zhang的质疑直指第三步，也是最关键的“最后一公里”。他尖锐地指出：“从稳定币到收款货币的转换成本，远高于外汇银行间市场。”

这里的“转换成本”是一个复合概念，它至少包含：

• 交易所/OTC价差： 稳定币与欧元（如USDC/EUR）的交易对，其流动性、深度和买卖价差，通常劣于银行间外汇市场的USD/EUR。对于大额交易，滑点成本会急剧上升。

• 平台手续费： 无论是交易费还是提现费，都是一笔不可忽视的开销。

• 合规与操作成本： 收款方需要拥有并操作加密钱包、交易所账户，并满足相应的KYC/AML（了解你的客户/反洗钱）要求，这对于不熟悉加密世界的普通用户或企业财务部门而言，是隐性的时间与学习成本。

“加密技术在过去15年仍未看到任何（大规模）应用案例”，Jack Zhang的这句结语或许略显绝对，但它准确地反映了从业者视角下的困境：链上效率的巨大优越性，被链下与现实世界连接处的巨大摩擦力所抵消。 只要最终收款方需要的是其银行账户里的主权法币，稳定币就必须跨越这道鸿沟，而每一次跨越，都是成本。

乐观派的远见：Dara Khosrowshahi与全球交易新范式

与Jack Zhang的审慎截然相反，Uber CEO Dara Khosrowshahi则表示，比特币已成为“一种经过验证的商品”，并认为“稳定币可以有效促进国际交易”。

Uber的业务遍及全球，其面临的支付挑战极具代表性：高频、小额、多币种的司机佣金和乘客付款结算。传统银行体系处理这类支付时，显得笨重、昂贵且缓慢。一笔付给肯尼亚司机的15美元报酬，通过传统电汇可能会被手续费侵蚀掉大部分，且到账周期漫长。

从这个角度看，稳定币的优势几乎是为这类场景量身定做：

• 成本革命： 几美分甚至更低的Gas费，让跨境微额支付从“不经济”变为“可行”，这对于零工经济、内容创作者经济、跨境电商小额采购等领域是颠覆性的。

• 效率革命： 7x24小时、秒级到账，彻底消除了银行营业时间、节假日和中间行处理的延迟，极大地提升了全球资金的流动效率。对于需要高频管理全球现金流的企业，这意味着更低的资金占用成本和更高的财务灵活性。

• 可编程性： 基于智能合约，可以实现自动化的、按条件触发的复杂支付逻辑，例如“当货物送达并经物联网设备确认后，自动向供应商支付货款”，这在传统金融体系中实现起来流程复杂且成本高昂。

Khosrowshahi的视角，代表了那些被现有金融体系“服务不周”的庞大群体和场景。他们愿意为了获得极致的效率和成本优势，去学习和适应新的操作流程。对他们而言，“最后一公里”的摩擦固然存在，但传统支付的全链路摩擦可能更大。

2025年的现实分野：共存、渗透而非全面取代

经过近一年的市场演进，特别是随着欧盟《加密资产市场监管法案》（MiCA）的全面生效和美国对支付型稳定币监管路径的日渐清晰，稳定币支付的轮廓已不再模糊。它并未像早期预言家所说的那样，对SWIFT发起总攻并取而代之，而是呈现出一种“精准渗透、场景为王”的态势。

B2B结算与企业财资管理成主战场： 稳定币当前最成功的应用，并非C2C的个人汇款，而是B2B领域。跨国公司利用稳定币进行内部子公司间的资金调拨，或向同样接受稳定币结算的全球供应商付款。在这种“闭环”或“半闭环”体系内，资金尽可能长时间地停留在链上，避免了频繁的On/Off-Ramp操作，从而最大化地享受了链上效率，规避了“最后一公里”的成本难题。

新兴市场与特殊通道的“甜点”： 在那些本国货币不稳定、外汇管制严格或银行服务覆盖不足的地区（如部分拉美、非洲和东南亚国家），稳定币（主要是美元稳定币）已成为事实上的硬通货和主流支付选项。在这里，民众和商家早已习惯了P2P（点对点）或通过本地OTC商户进行法币兑换，其固有的摩擦成本甚至低于不完善的官方金融系统。稳定币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全球数字经济的大门。

金融科技公司的“双轨制”整合： 像Airwallex这样的支付公司，虽然其CEO公开表示质疑，但其底层业务逻辑决定了它无法忽视这一趋势。行业内的普遍做法是采取“双轨制”策略：在继续优化传统FX通道的同时，将稳定币作为一个新的、可选的支付/结算“轨道”集成到平台中。客户可以根据自身需求、成本敏感度和交易对手的接受度，自主选择最优路径。未来的竞争，将是谁能更好地屏蔽底层技术的复杂性，为用户提供无缝、智能的路由选择。

回到最初的问题：稳定币能否取代传统跨境支付？

答案在2025年的今天，已经日渐清晰：短期内不能，长期看是融合共生。

Jack Zhang的质疑是有效的，他指出了稳定币在融入现有法币世界时所面临的根本性障碍。“最后一公里”的成本和体验，是决定其能否被主流大众和企业所接受的“生死线”。

然而，Dara Khosrowshahi的乐观也并非空想，他看到了一个由效率和成本驱动的增量市场，这个市场是传统金融服务未能充分满足的蓝海。

稳定币支付与传统跨境支付，并非一场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。它更像是在古老的金融大陆上，出现了一条崭新的、采用不同技术标准的高速铁路。它不会让所有旧公路消失，但会永久性地改变人们对速度、成本和可能性的预期。

未来，真正的赢家，将是那些能为客户修建最便捷的“换乘站”，让他们在传统公路与新式铁路之间自由切换，以最低成本、最高效率抵达目的地的“超级综合交通枢纽”。这场关于全球价值流转的深刻变革，才刚刚驶出站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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